忘了是谁说过：作家固然可以活到老写到老，但也不妨像其他行业一样，引入退休制度，省得到老了胡说八道——自己习焉不察，喜欢他的人又错愕又啼笑皆非，哪怕一生的“敌人”现在也懒得理会。他已老糊涂，陌生读者简直觉得摸不着头脑。

看李敖最新言论，我就有这心得。他说：“演艺人员古称戏子，是下三烂行业。中国人骂‘婊子无情，戏子无义’，就是定论。这一行业太现实、太虚荣、太炫耀、太不择手段竞争，的确情义荡然……”这是什么话？连“戏子无义”都说出来了，难道人家不能直接回他一句：“文人无行又何尝不是定论？”李敖别的不谈，光私生活方面，也谈不上多有情有义。

我很早就开始读李敖，那时大概还是上世纪90年代的事，不知道打哪里弄来的盗版书：《李敖的情话》《传统下的独白》……他与龙应台、席慕蓉、柏杨等许多位台湾作家一道，参与过我的启蒙。我相当欣赏他流利漂亮的白话文，也十分佩服他引经据典的能力；我仰慕他的博识强记，也为他的生命力心折不已……他的书，我摘抄过、搜购过、反复看过。

读者与作家，往往也难有一生一世的因素，渐渐地，我不再看李敖。也陆续读到他口无遮拦的骂人文章，也听到关于他的负面消息——互相攻讦，难言对错。例如看他直言不讳说与胡茵梦的恩怨，我受不了，恰好胡茵梦本尊写的书，我也不太受得了；后来索性在电视上看到他真人了：老帅哥一枚，出口成章，倒真是老才子范儿。也好，他这性格，能把政治搅成娱乐，也能把娱乐当政治玩儿。

他一定有过不少言论让我觉得不舒服，过耳即忘，累积久了，却也是心里的砂石，直到今天看到这段赤裸裸的骂人论。女友说：“他不是给哪个娱乐圈女明星甩了吧？他自己，不也是娱乐圈中人吗？”说出了我的心声。

如果说“老年人要有老年人的样子”像是歧视，可是有些事，本来年轻人也不应该做；有些话，年轻人说了也显得像愣头青，那么积累了人生阅历与智慧的老年人，更不应该说了。

摘一段李敖自己在1961年所写的《老年人与棒子》：“谁能晚节负初心？……我们不惋惜钱谦益、章士钊的老不自爱，我们只惋惜黄梨洲、江亢虎的晚节难全！罗马史家李维曾对西辟奥·阿弗里卡纳斯批评道：他的晚年不及他的早年。环顾国中，有几个可爱的老年人能挡得住这种判决呢？”

是的，李敖自己也没挡过。 （叶倾城）